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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 第九十七章(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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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   第九十七章(微修)

容簌衣察覺身上被魔氣侵蝕的傷也消失了,又看向窗外的天光,恍惚了片刻,問道:“我睡了很久嗎?”

時微明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她柔軟的發絲,像是在逗靈寵一般,“不久。不過百日。”

秘境百日,外界不過一個月。

確實不久。

容簌衣聽後心頭微松,比自己想象得醒來要早。

但兩人此刻的氣氛還是讓她不適應。

他,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那你……可見到謹言了?”

她坐起身,發絲也從他指間溜走了,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嗯。”

見到的意思,便是取回內丹了,也知道她的意思了。

從海底妖獄回來,她又改變了主意。

謹言巴不得她跟他們帝主徹底斷了,自然答應幫她隱瞞。

被她三番四次欺騙,他應當覺得可恨吧,都用上縛仙鎖了,這鎖鏈掙脫起來可是會很痛的。

不但沒放開,反而越擁越緊。  只聽“嘭”的一聲,就連粗壯的樹幹都被這毫不留情的力道弄得接連震顫了幾下,更別提是被這一砸砸得鼻青臉腫的孫貌了。

因蠻力而撞出來的鼻血一時間糊了孫貌滿臉,嘴唇邊角也磕出了一條長長的血痕,使得此時的孫貌看起來狼狽又滑稽。

孫貌痛極,立時發出了一聲酷似殺豬的嚎叫,在摸到滿臉溫熱黏膩的鮮血後,更是臉色驚變。

他平日裏養尊處優慣了,走到哪兒別人都是對他弓腰哈背的,“孫少爺”“孫少爺”的叫,哪裏想得到時微明居然真的敢對他出手。

忌憚害怕的同時,又不想在眾人面前拂面子。

“我.....我偏就要說你師尊又如何,怎麽,你還能殺了我不成?”

卻見時微明毫無笑意地冷笑了下。

當真單手拎起孫貌的衣襟,像扔孩童們玩的蹴鞠似的,再度將孫貌扔向了一旁的大樹。

樹葉紛紛揚揚落下,這回竟是連孫貌的兩顆大門牙都快磕掉了。

如此做完還不打算收手。

時微明半瞇起眼,覆又掐上孫貌的脖頸,面不改色地收緊了手中力道。

從脖頸處傳來的足以將骨頭捏碎的力道不似作假,直到一張臉徹底漲成豬肝色,孫貌才真正意識到,時微明是真的會殺了他。

——僅僅只是因為自己說了一句他師尊的壞話。

這人是瘋子嗎......

孫貌不可置信地望著此時面色平靜的時微明,拼了命地想要掰開時微明掐在他脖頸上的手。

可如今的時微明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孱弱得連陣風都能將他吹跑的小少年,孫貌哪裏可能敵得過他的力道。

短短不到半個時辰內,第二次面臨死亡的恐懼感就再度將孫貌席卷。

他是真的感到害怕了,忙不疊哭著求饒:“我......我錯了,你快、快放開我!”

時微明卻無動於衷,只撩起那雙涼薄的眸子,歪一歪頭,繼續加重手上力道。

“不是偏要說我師尊麽?嗯?怎麽不繼續說了。”

這種情況下,誰都不敢貿然插手,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時微明給遷怒。

連雲宗的這些弟子雖然跟時微明沒什麽交情,但他們不瞎。

偶爾容簌衣來練劍坊接時微明下課的時候,他們完全能從師徒倆的互動中看出來,時微明到底有多敬重他這位師尊。

更何況,他們誰都不喜歡孫貌這個所謂的保護對象。

莫名其妙地詆毀連雲宗不說,要不是他自己作死,哪裏會捅出這麽多幺蛾子來。

都是他自己活該!

年紀尚輕的弟子們的善惡觀也很簡單,他們並不會覺得時微明做得過火,畢竟就在不到半個時辰前,這個孫貌為了活命,竟險些就犧牲了同行紅師妹的性命。

時微明如今不光是在維護自己師尊,也相當於是給他們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但孫貌看起來好像真的快要被時微明給活活弄死了。

董遠樂膽戰心驚地咽了咽唾沫,其餘弟子不敢出聲,而他身為弟子們的大師兄,只好由他來當這個出頭勇士。

他試探性地走上前,喚了聲“時師弟”:“要不還是算了吧?萬一真出了人命,不僅我們這邊交不了差,容師叔那邊也不好做。”

董遠樂小心翼翼:“時師弟,你應該也不想讓容師叔為難吧?”

“容師叔”三字一出,時微明肉眼可見地停頓了兩秒。

他緩慢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向了身後的董遠樂。

董遠樂立馬很上道地沖他眨了眨眼,仿佛在說,聽我的,準沒錯。

就這樣無聲僵持了幾息,時微明才漸漸松了手上力道。

孫貌一屁股重重跌坐回地上,還沒來得及從死亡的陰翳下徹底脫離出來,頭頂便有一道陰影壓下。

黑發少年半蹲了下來,拿手背很不客氣地拍了拍他的臉。

冷冰冰的兩個字:“道歉。”

經過方才那一遭,孫貌哪裏還敢造次,什麽面子都不要了,立馬朝著時微明磕頭認錯。

“對、對不起,是小人不識好歹冒犯了道長,還望道長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小人......”

時微明聞言皺了眉:“誰讓你跟我道歉的?”

孫貌頓時懵了,無措一楞。

不和他道歉,那...那要向誰道歉啊?

好在有董遠樂在時微明身後拼命沖他做著“師尊”的口型,孫貌讀了半天才讀懂,立時改換了口風。

“小人知錯!小人千不該萬不該冒犯道長師尊!道長的師尊是天底下最好的師尊,豈是小人能夠置喙的。”

時微明的臉色這才稍微有所緩和:“那你身上的傷——”

他輕擡起眼,言而未盡。

這次孫貌倒立馬就心領神會了:“是小人不懂事,小人自作主張,被妖獸抓走,多虧有道長在,才保住了小人這條性命。”

時微明:“牙呢?”

孫貌:“也是小的自己走路不看路,不慎磕到的,跟諸位道長沒有任何關系!”

這回答還算讓時微明滿意,他不再理會孫貌半分,幹凈的巾帕擦了擦方才碰過孫貌的手,平靜地站起了身。

... ...

時微明從不認為自己是個什麽好東西。

即使是被仁心善良的師尊收作了徒弟,整日在師尊面前扮演乖順聽話的小狗,也依然改變不了狼族骨子裏的劣根性。

畢竟,他是在禁林那樣殘酷的地方靠著整日廝殺才勉強活下來的,又在僻野的山巒裏東躲西藏了數年,心裏尚懷揣著無數仇恨。

這樣的一只妖,再好又能好到哪裏去呢?

別人會如何看待他,時微明無心去管,也並不在意。

他只是單純地希望,師尊不要知道這些就好。

至少在師尊眼裏,他要永遠都是她的好徒弟。

僅此而已。

可現在,目睹了當日全部經過的董遠樂找上了門來。

他會將這些告訴給師尊聽嗎?

黑發少年垂下眼睫,平靜地望向了候在谷口那抹高壯的身影。

... ...

剛從飛行法器上下來,谷口的董遠樂便立馬快步迎了上來,很是熱情地同時微明揮了揮手。

“時師弟!”

時微明微一頷首,聲色如常:“董師兄是來找我的?”

“對對,沒錯沒錯。”董遠樂邊說邊摸向了系在腰間的儲物囊,從裏掏出一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我是來給你送築基丹的。我前不久剛過築基,留著這枚築基丹也沒什麽用了,正好時師弟你目前修為差得不多,應當很快就能派上用場,索性就送給你好了。”

“對了,這其實是當初我師尊給我準備的,品相很好,還望時師弟莫要嫌棄。”

時微明看著那只小木盒,並未伸手去接:“董師兄為何突然要送這個給我?”

高高壯壯的少年聽了,竟有些羞赧地摸了摸後腦勺:“嗐,這個嘛......”

“馬車上人太多,我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跟師弟你搭話,好不容易回了宗門,你又直接回容師叔這裏了,想追都追不上。”

時微明擡了擡眼:“所以?”

這和前面那些有什麽關系。

董遠樂扭扭捏捏了好一陣,終於握緊拳頭,下定決心:“我其實就是想跟時師弟你說,你實在是太酷了!”

時微明:“......?”

話開了個頭,餘下的內容就好說出口了。

董遠樂索性一鼓作氣道:“時師弟你知道嗎,我看那個孫貌是真不順眼啊,聽他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其實特別想沖上去給他邦邦兩拳。”

“但要是被我師尊知道了,以我師尊的脾性,他肯定會狠狠罵我一頓的,畢竟我是這屆弟子裏的大師兄,就算是孫貌的問題,我也不能做出這等不合規矩的事。”

“但你,時師弟——”說到激情處時,董遠樂下意識地想要去拉時微明的衣袖。

被時微明躲開了也不覺尷尬,反而接著激情昂揚道:“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你做了我這輩子都不敢做的事誒,你都不知道,你錘那個孫貌的時候,我在旁邊看得有多爽多高興,真的是太太太解氣了。”

“而且不光是我,參與這次護送任務的其他弟子也都是這麽想的。”

“所以,時師弟你今後若是在連雲宗裏遇到了什麽問題啊麻煩啊,都可以來找我,就算是我解決不了的,我也會去找我師尊幫忙的。”

時微明其實很想說,他有他的師尊,為什麽遇到問題要來找董遠樂。

但見董遠樂這一副絮絮叨叨說個沒完的模樣,不禁懷疑如果他真的這樣說了,董遠樂估計又要展開好一番長篇大論。

思及此,時微明話鋒一轉:“既然如此,眼下我的確有一件事需要麻煩師兄。”

“嗯?”董遠樂立馬來了興致,“什麽事,時師弟你說,我保證給你辦得漂漂亮亮的。”

時微明:“我想請董師兄不要告訴我師尊在那片無主之地上發生過的那些事情。如果可以的話,也希望董師兄能夠給當時在場的其餘弟子都提個醒。”

聞言,董遠樂立馬就懂了。

容簌衣才出關不久,他自然對容簌衣這個小師叔的了解甚少,光知道她格外偏愛自己目前唯一的這個小徒弟。

但究竟偏愛到了何種程度,會不會為了給孫富商那邊一個說法而責罰自己的徒弟,那他就不太確定了。

時微明不想讓容簌衣知道這些,無非就是擔心容簌衣知道了,很有可能會因此責怪他。

於是很上道地給時微明的肩膀來了輕輕一拳:“我明白,時師弟你放心,這是咱們之間的小秘密,不光是容師叔,師公師尊他們也都不會知道的,我向你保證。”

鑒於董遠樂的這一番話,時微明暫且容忍了他毫無征兆便與自己有所接觸的行為。

“既有董師兄的保證,那師弟我也就放心了。”

話落,時微明掀眸看了眼天色:“時候也不早了,師尊讓我問問師兄,可要留下來一道用膳?”

雖這樣說著,話裏話外卻無任何歡迎的意思。

看著時微明一如既往冷冰冰的模樣,董遠樂直覺他還是別打擾這對師徒一起吃飯比較好。

便婉拒道:“不用不用,我早已辟谷,不再需要吃東西了。而且我還得趕回長月谷,向我師尊匯報這次護送任務的情況呢。”

時微明了然頷首:“那我也就不留師兄了,師兄慢走。”

... ...

飛行法器不多時便降落在院落邊。

等了半天的容簌衣探了個頭出來,只見到自家徒弟一人,便疑惑地“咦”了聲。

“微明,遠樂呢,怎麽沒跟你一起回來?”

時微明如實回答道:“董師兄說他已辟谷,且之後還有事要做,就先走了。”

“這樣啊,”容簌衣理解地點點頭,“那他來找你是為的什麽事啊?”

時微明就將董遠樂來送築基丹的事一五一十都說了一遍。時微明果然沒有再提讓容簌衣把他逐出師門的事。

只不過接下來不管容簌衣問他什麽話、讓他做什麽事,他都會慢上個小半拍。

仿佛整個人都還沈浸在容簌衣方才的回答中,腦子暈乎乎的,從頭到尾都有一種如踏雲端的不真實感。

直到容簌衣第三次喚他:“微明?”

他才如夢初醒般,霧藍色的瞳眸困惑地望向容簌衣:“怎麽了,師尊?”

容簌衣看著自家徒弟的眼神有些無奈:“手。”

時微明便乖順地把雙手都遞了過去。

就著旁邊溫度適宜的清泉水,容簌衣將時微明染血的手背仔仔細細地擦了個幹凈。

徒弟的手生得其實也很漂亮,尤其是身上有了肉之後,一雙手看起來不再幹瘦如柴。

指甲圓潤,骨節分明的手指更顯勻稱修長,因整日都在練劍,指間難免生著一層薄薄的繭,摸起來有些粗糲,卻不會讓人覺得粗糙。

然而擦凈了血跡過後,徒弟依然呆呆地舉著手,也不知道把手給收回去。

這和平日裏冷冰冰的徒弟相比起來實在太有反差,容簌衣笑問道:“怎麽,微明還沒擦夠?”

她視線往徒弟身後一瞥:“沒擦夠的話,要不要師尊也順便擦擦你的耳朵和尾巴啊?”

時微明半晌才反應過來師尊在說什麽,立時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手:“不用了。”

話雖如此,豎起的耳朵和尾巴卻是又忍不住地輕顫了顫。

那白如雪一般的大尾巴更是不安分地探了過來,親昵又輕飄飄地拂過容簌衣的臂彎,觸感輕輕柔柔。

見狀,時微明微微睜大了眼,眼裏流露出一絲輕微的慌亂。

“師尊......對不起。”

他控制不住。

不得不說,或許是壓不住體內妖氣的緣故,今晚的小徒弟的確和平時很不一樣。

容簌衣努力止住笑,卻還是忍不住地抖了抖肩:“沒關系,師尊知道。”

她洗凈巾帕,重新向徒弟伸出手:“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回家?”

垂眼看著攤在面前那只宛如瑩潤白玉的手,時微明的喉結上下輕滾了滾,最終還是將手搭了上去。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他初到長青谷的那天,師尊牽著他的手,走遍了長青谷的每一寸土地。

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他並非初來乍到,而是已經能夠準確說出長青谷的每個地方了,長青谷處處也都是他和容簌衣一起留下來的痕跡。

這裏是他和師尊的家。平日裏分明就是只什麽話都不愛說的悶葫蘆,在這種事情上編起理由來倒是一套一套的。

容簌衣其實很想吐槽,照自家徒弟目前的修為實力,要是連他都通過不了年底考核,那同門的那些弟子就更不用想了。

但徒弟給出的理由讓她實在是找不出可以用來抨擊反駁的點,索性就放棄了再勸徒弟。

總歸等真正到新年了,她就不信徒弟還整天都待在試練塔裏,不回家。

容簌衣不知道的是,自家小徒弟並非不想待在長青谷裏,和以往一樣侍奉師尊。

只是時微明的直覺告訴他,他不能夠再這樣繼續不對勁下去。

所以,他需要給自己一個獨立的空間,好讓自己能夠想清楚,那究竟是什麽。

至少,絕不能夠讓那不對勁再度加劇。

... ...

十天後,就是弟子們一年一度的年底考核了。

為了讓弟子們能夠安安心心地過個好年,這次年底考核的內容設置得尤為簡單。

以至於每個考完出來的弟子臉上都是一副輕松至極的表情,甚至還有閑心擠在一起說小話。

董遠樂眼尖地註意到了剛剛考完的時微明,立馬沖他揮了揮手:“時師弟!”

其餘的弟子聽見了,也跟著擡起頭來,很是熱情地同時微明打招呼。

經過這幾個月的時間相處下來,還有董遠樂這個“時微明吹”到處和弟子們灌輸“時師弟有多厲害、人有多好”的理念,大部分的弟子漸漸不再覺得容師叔這位半途入門的弟子冷冰冰的,不好相處了。

尤其是在向時微明請教了一些問題,時微明都一一給出了解答後,他們逐漸與董遠樂的想法達成了一致。

時師弟那哪是冷冰冰,分明就是個、性!

時微明向他們微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他對弟子們之間講的小話不感興趣,只想要快些回到長青谷。

——盡管在這十天的時間裏,他依然沒有想清楚那不對勁的來源,但是師尊同他說,如果考核順利的話,記得要回長青谷第一個向她報喜,所以少年現在滿腦子裝的都是自己師尊。

正欲與眾人擦肩而過之時,卻聽其中一人用格外誇張的語氣神神秘秘地說道。

“哎,你們剛剛說的那些也配叫八卦?我這個八卦才叫一個‘勁爆’好吧。”

眾人自然不信:“你能知道些什麽勁爆八卦啊?可別吹牛了。”

“誰吹牛了?我同你們說昂,清水宗你們總該知道吧,聽說那宗門裏有個徒弟喜歡上了自己的師尊,怎麽樣,這還不夠勁爆嗎?”

聞言,時微明的腳步倏而一頓。

從後山回屋舍的路上,時微明一直低頭看著師徒兩人相牽著的手。

因為成功沖擊了築基,他全身上下的骨骼框架較起之前都稍微大了一點,以至於他的手看起來也已經要比師尊的寬大些了。

師尊握著他的力道也不重,然而卻莫名其妙的,讓時微明覺得很有安全感。

回到屋舍以後,容簌衣更是難得主動提議,今晚要守著徒弟睡覺。

要知道,除了時微明剛來長青谷的那幾天,容簌衣擔心徒弟難以適應新環境以外,之後就再也沒有守著徒弟入睡過了。

時微明聞言也搖搖頭:“師尊,你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弟子已經沒事了。”

容簌衣置若罔聞,只道:“你要是真想讓為師早點休息,就少說這些有的沒的,現在乖乖睡覺便是。”

時微明便不再說話了。

他原本以為,今晚在經歷了這麽多的事情之後,他應該會很難睡著,再不濟的話,大概也會做上一夜的噩夢。

但,或許是因為有師尊在旁,這一覺時微明反而睡得很好。

一夜無夢,直至天亮。

-

第二天一大清早,容簌衣就去練劍坊給時微明請了假。

今天負責教弟子們練劍的長老正好是謝青揚。

聽容簌衣說時微明身體不適,需要休息兩天,他這個當師叔的不免也有幾分擔心。

便主動問道:“要不要請醫修來給時師侄看看?”

以徒弟目前的情況,叫醫修來看那還得了。

容簌衣連忙婉拒了謝青揚的提議,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的。

“不用不用,他就是最近練功練得太刻苦了,幾乎沒怎麽好好休息過,歇一歇應該就沒什麽大礙了。”

時微明平日裏有多勤勉,謝青揚這個既做師叔、又做師長的都看在眼裏,自然沒有起任何疑心,很幹脆地便允了時微明的假。

只是不忘又嘮叨容簌衣一番,要她這個當師尊的好生看著點徒弟,多多提醒徒弟註意休息。

容簌衣連聲應好,順路又去了趟孟城,成功在黑市上買到了能夠抑制妖氣的藥。

這種靈藥價值不菲,寥寥幾顆就用掉了容簌衣辛辛苦苦攢下來的不少靈石。

滿滿一口袋的靈石給出去的時候,容簌衣肉痛不已,但一想到這是給自家徒弟用的,瞬間就又沒有那麽心疼了。

好在黑市上的東西基本都是一分錢一分貨,服用了丹藥後,時微明的妖氣果真很快就散得無影無蹤。

雪白又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也縮了回去,一雙墨眸幹凈清澈,看起來和平時沒有什麽區別。

盡管如此,容簌衣仍不放心。

又接著觀察了徒弟兩天,直到確定徒弟的妖氣真的完全察覺不到了,才肯放徒弟去練劍坊上課。

... ...容簌衣頓了頓,展開紙團,準確捕捉到有用信息。

“知道啊,我兄長是威武堂的,據說近來正在查這件事,說是昨日有魔入侵,要刺殺奇峰峰主,峰主她本命陣法都受損了,險些身隕,現在還昏迷著呢,連宗主都出關了。”

威武堂負責宗門安危。

“魔?不是說魔都沒有神智嗎?還能做出這麽嚴密的計劃入侵我們宗門?”

“不知道,但是最近威武堂巡邏也更嚴了,出宗門都得去弟子堂報備地了批準才行。”

“這麽嚴?也不知道十年一開的三福秘境還能不能順利展開呢。”

……

容簌衣將紙條重新揉成團放進了儲物戒中。

魔說的應該就是時微明,他不惜暴露身份也要重傷奇峰峰主,是為了什麽?

這時一聲鈴響,課程結束,容簌衣走出了教室,正瞧見了時微明。

他還是一身玄色勁裝,抱著劍站在樹下,大家見了他都去見禮,他也溫和回應。

她下意識停下,走在她身後的經明禮貌問話。

“師妹下節課是?”

她楞了楞,開始翻在弟子堂領的課程安排,她對上課一向不上心,課程安排也不知道放到了哪裏。

這時一道聲音在她身邊響起:“錘修入門,在形峰。”

容簌衣看過去,正是那一身玄色勁裝的人。

瞧見是時微明,經明瞬間恭敬:“見過小師兄。”

他視線流轉在二人之間,這才後知後覺二人關系,他急忙告別:“那師妹我先走了。”

說著匆匆離去。

容簌衣與經明告別後將儲物戒翻了個底朝天才找到了課程安排,仔細一看,下節課竟真的是錘修入門。

難不成這人這麽好心?還專門去弟子堂問她的課程安排?

她擡頭,對上了時微明暗暗警告的眼眸。

她:……

懂了,十個上品靈石雇傭的女工該上工了。

她十分上道,立即閃身到時微明身邊,並抱住他的胳膊,在感受到身邊人瞬間僵硬後她才滿意。

就是有點奇怪,這人的身體今天怎麽格外涼?隔著衣服她都感受到溫度了。

不過她沒有在意,她只用十分甜膩的聲音撒嬌:“師兄怎麽來了呀,師兄也真是的,都說了不用你來接,你怎麽還來,莫不是一刻不見我,想得慌?”

話音落下,時微明身體更加僵硬了。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兩人身上,原本步履匆匆的人也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

時微明看著身旁抱著自己胳膊的人,她笑得分外真心。

不等時微明回答,一道女聲響起。

“你在做什麽!”

容簌衣探頭去看,是戚媛,她正狠狠地瞪過來,眼裏像是有十丈火。

還有藏在眼裏的妒忌。

容簌衣正疑惑著,緊接著聽見——

“小師兄也是你想染指就能染指的嗎?”

她頓時悟了。

喜歡時微明的人之一,還是熱衷搞雌競的那種。

她伸手示意:“解決這類麻煩,得加錢吧?”

時微明看著眼前的手默了默,隨後放上去五枚上品靈石。

“好嘞,”容簌衣爽快收錢,“今天的靈石也別忘了結哈。”

二人這一來一往在不知情的別人眼中更加暧昧了,戚媛看得心中愈加焦灼。

她甩出九節鞭就要狠狠打在容簌衣身上。

時微明眼疾手快,帶著人避開,雖然他對於之前容簌衣的問題沒有回答,可這舉動就如同變相認同了兩人關系。

一時間眾人心中炸開了花,視線又不約而同落在戚媛身上。

戚家大小姐大家都知道一二,而戚家大小姐喜歡小師兄也是公認的秘密。

果不其然,戚媛立即委屈起來:“小師兄,你也依著她欺負我嗎?”

這話說的。

容簌衣悄摸著湊過去問:“你跟這個戚媛有一腿?”

時微明應:“我很少在宗門活動,多在外游歷任務。”

言外之意是沒有,甚至是誰都不記得。

容簌衣懂了,這屬於自我攻略那一類。

她立即倒地:“師兄,她剛才打到我了,好疼。”

時微明:……

他剛準備揪著人起來,便看見這人不斷眨巴的眼睛,示意他不要動。他頓了頓,收回了手。

戚媛瞪大眼睛:“我分明沒有碰到你!”

容簌衣不理,她側過臉,發絲順著面頰滑落,看著分外可憐:“師兄,莫不是你遇到了什麽做夢之人,覺得你與她有些什麽。”

這幾乎往戚媛的痛處戳,她只覺得體內有怒火熊熊燃燒:“你在說什麽胡話!做夢的分明是你!”

容簌衣扯了扯時微明的袖子:“那師兄認識她嗎?”

時微明沒有反應,袖子又被扯了扯後他才點了點頭。

他面上還帶著“小師兄”的笑,容簌衣卻感受到了兩分不耐煩。

這人今天脾氣好像也格外不好。

戚媛不敢相信:“小師兄你……不認識?你每次回來我都準備上三天,沐浴焚香,穿著我最好看的衣裙去見你,你分明每次都有回應我。”

說著拿出一個香囊,一張紙,和她的弟子令。

“你看,這是你給我的香囊,這是你上次給的紙條,這是你特地給我找回的我丟失的弟子令,你都忘了嗎?”

說到這她眼神瞬間兇狠地看向了容簌衣:“莫不是這個女人給你下了蠱?教你忘了我!”

時微明看著戚媛手裏的東西陷入詭異的沈默,他與容簌衣對視。

容簌衣不明所以,她壓著聲音回:“這你們的前程往事,不能算那五個靈石裏吧?”

他壓了壓體內不斷洶湧的魔氣。

昨夜在長霄峰受刑後魔氣便得了空隙試圖噬主,他快壓不住了。

修魔功,如同與虎謀皮。

他克制著維持面上的笑:“香囊是宗門人人都有,我只是代為發放,紙條許是我不小心遺落,至於這弟子令,我屬實是不記得了,許是你掉在地上我恰好撿了起來。”

容簌衣聽言忍不住笑出了聲。

戚媛被這聲笑戳到痛處,心上人說著不認識自己,情敵還在嘲笑她,她沒了理智,幾步走過去揪著容簌衣的衣襟把人提了起來。

“你是什麽東西?你憑什麽笑我?”

容簌衣面上全然不見畏懼:“不好笑嗎?把所有心思放在一個甚至不記得你的男人身上,怎麽不好笑。這些心思放在修煉上,說不定你早就築基了。”

“你!”戚媛氣極,立時就要給容簌衣一巴掌。

而手裏的人竟看著她逐漸笑了起來,她心裏陡然不安,隨後她便看見——

眼前的人劇烈抖動,甚至渾身各處都開始抽搐起來。

她驚得放開手。

而下一秒在她的眼眸裏,容簌衣仰躺在地上,四肢著地,開始胡亂爬行。

她瞪大了眼眸,其他人也驚呆了。

而那那胡亂爬行的人突然停下,並劇烈抖動,最後昏迷了過去。

這轉變太過突然,大家都沒反應過來。

戚媛更是陷入了迷茫之中。

她什麽也沒做啊。

時微明走過來打破寧靜,他定了定,忍著魔氣反噬的壓力將地上的人橫抱起。

他面上肅穆,沒有小師兄的笑,只有小師兄的威嚴:“這位師妹,你用術法傷了同門。”

這話一出,方才那人就如同突然犯了瘋病一樣的舉動突然有了解釋。

對,一定是被下了術法才會這樣。

畢竟那一幕太過震撼,總不會是正常人能做的事。

一時間大家看向戚媛的眼神裏帶上了十足譴責。

戚媛覺得這個場景異常熟悉,好像她不久前才經歷過。

日子一天天平穩過去,除了徒弟成功從煉氣一躍升為了築基以外,一切似乎都和之前沒有任何變化。

直到某天夜裏,孟城突然毫無征兆地下了一場瓢潑大雨。

這還是自今年入夏以來,孟城第一次下這麽大的雨。

顆顆雨滴劈裏啪啦地砸在磚瓦上面,聲音之密之響,似珠落玉盤,不知道的恐怕還要以為大夏天的這是在下冰雹。

坐落在孟城之上的連雲宗自然也無法幸免。

容簌衣趕在雨勢漸大之前,和自家徒弟一起將養在院落花盆裏的花花草草全都搬到了屋檐下面。

——她擔心第二天睡醒起來,這些花草就算沒被這樣的傾盆大雨給淹死,大概率也會被這麽密的雨給打殘了。

做完這一切,容簌衣隔著窗戶以及模糊不清的雨幕,與徒弟互道了晚安。

容簌衣其實是很喜歡不怎麽悶熱的下雨天的。

只因這樣的天氣一般都很涼爽,很適合她這樣的鹹魚縮在柔軟的被子裏美美睡大覺。

倘若還能有風扇亦或是空調在旁呼呼吹著的話,更是夏日不可多得的美事一樁。

但今夜的雨勢著實格外大了些。

容簌衣被劈裏啪啦的雨聲吵得怎麽睡都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陣,最終竟直接一骨碌坐了起來,對著老天爺無能狂怒。

要命。

好端端的下這麽大的雨幹嘛,到底還讓不讓人安生睡覺!

她正琢磨著究竟怎樣才能將雨聲的“噪音”降到最小,然而就在這時,窗外忽地有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緊隨其後的,是一道震耳欲聾的驚雷徑直劈下。

雷聲之大之響,仿佛連地表和整個屋子都跟著一同震顫了起來。

坐在床上的清麗人影頓時猶如被施了定身術一般,肉眼可見地僵了又僵。

... ...

與此同時,時微明的房間裏。

專心打坐的少年絲毫沒有受到窗外雨勢的影響,他闔著雙眼,有條不紊地調理著體內靈氣,感受著自身經脈與修為的細微變化。

一輪修煉結束,時微明緩慢地睜開眼睛,霧藍色的瞳眸漸漸恢覆了平常。

他稍作休息了片刻,正想繼續展開今晚的第二輪修煉,房門卻在此時被人輕輕敲響了。

時微明轉眸看去。

按理說,師尊這個時候應該早就已經歇下了,畢竟“早睡早起身體好”以及“女孩子就是該睡美容覺”是師尊每天都掛在嘴邊的養生口號。

可外面雨下得這麽大,別人又沒有能夠自由進出長青谷的令牌,除了師尊以外,又有誰會在這種時候來找他呢。

下一秒,一道熟悉清淺的聲音細細響起,幾乎要被這雨聲淹沒。

但時微明依然聽清楚了:“微明,你睡了麽?”

那麽毫無疑問了,門外的人就是師尊。

門打開的一瞬間,屋外濃密的雨聲驟然變得清晰了起來,雨夜冷氣急不可耐地躥進屋內,也將站在門口的那道身影襯得更加單薄。

許是之前已經歇下了,容簌衣如瀑的烏發只簡單束在了腦後,並未像白日一樣紮成精致的發髻。

她抱著自己房間裏的薄被,眼睫輕微垂著,額間幾縷不慎濕了雨的碎發落在眼前,令時微明一時難以看清師尊的表情。

不等徒弟開口,容簌衣便極其自來熟地抱著被子走進了屋內。

邊往裏進,嘴上還邊自時自地說著:“微明啊,外面打這麽大的雷你肯定害怕吧?沒關系,師尊來陪你了,咱不怕哈。”

聞言,時微明很是困惑地凝了下眉。

不過是打雷而已,師尊怎麽會這麽想?

剛想說自己並不怕電閃雷鳴,餘光卻瞥見燭火的映照下,師尊略顯蒼白的臉色,以及緊緊攥著薄被、輕微顫抖的發白手指。

於是立馬就將到了唇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好的,他害怕。

盡管師徒倆的屋舍相距不過三丈遠,容簌衣也撐了傘過來,但頂著這麽大的雨勢,她依然不可避免地淋到了雨。

替師尊背了好大一口鍋的時微明遞給師尊一張幹凈柔軟的巾帕。

“師尊,擦擦雨,當心著涼。”

又去桌邊倒了杯熱茶回來,雙手捧著遞到師尊面前:“師尊,喝茶。”

這一幕不禁讓容簌衣幻視了她小時候曾在電視上看過的一則公益廣告。

家裏懂事的小孩兒端著水盆走到自家媽媽面前,朝著媽媽揚起笑臉說道:“媽媽,洗腳。”

不能說是毫無關系,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這也是容簌衣會選擇在這樣的雷雨天來找自家徒弟的主要原因。

徒弟雖然偶爾懂事得跟個小大人似的,但在容簌衣眼中,對師尊言聽計從的徒弟永遠都是那朵她精心養育的小花。

至於所謂的什麽男女之別——

才十五歲大的徒弟分明就是個毛都還沒長全的小孩兒好不好。

更何況她擔心徒弟會怕打雷,“好心”過來陪陪徒弟怎麽了,她還要在自家徒弟面前刷好感呢,眼下不就是個很好的機會嗎?

容簌衣如此說服完自己,喝了徒弟遞過來的熱茶後,果真覺得渾身上下都暖和了不少。

蒼白的臉頰漸漸恢覆了些血色,她清清嗓子,努力壓下聲線裏的顫抖,若無其事地跟徒弟嘮嗑。

“這麽晚了,微明還不打算休息呀?”

時微明從善如流:“外面電閃雷鳴的,弟子怕。”

容簌衣:“......”

如果不是徒弟說這話時臉不紅心不跳,從他那張冷白如玉的臉上也瞧不出丁點害怕之色,她估計真的會信了自家徒弟的鬼話。

不過徒弟既然這麽給自己面子,容簌衣自然順著臺階而下:“這樣啊。那師尊就留下來陪你一晚吧,你現在可以去歇息了。”

反正她來找徒弟,只是想身邊能有個人陪著而已。

現下有徒弟陪伴在旁,她對電閃雷鳴的恐懼自然也就減輕了不少......才怪。

外頭又是一道驚雷劈下,容簌衣整個人都禁不住跟著顫了一下。

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心悸,心道,已老實,求老天爺放過。

一旁的時微明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幾息後忽然接話:“師尊,弟子目前暫時還睡不著,師尊如若不嫌棄的話,要不先在弟子的床榻上歇下?”

聞言,容簌衣目露遲疑:“這......不太好吧?”  自那天過後,時微明對於煉化穹清丸一事變得更加積極,每天吃得也比以往多了許多。

如此平平淡淡地過了兩月。

在容簌衣堅持不懈的投餵以及精心照時下,時微明腹部的傷逐漸痊愈,體內也終於能夠積蓄起靈氣,可以慢慢開始修煉了。

容簌衣信守承諾,特意給自家徒弟買了一把上好的木劍,送他去練劍坊跟其他弟子一起學習劍法。

也正因此,容簌衣終於可以發揮出一點點身為師尊應有的作用了。

她偶爾會讓徒弟在自己面前舞劍,然後犀利指出徒弟存在的不足。

有時甚至還會單獨給徒弟開小竈,教他一些在練劍坊裏暫時學不到的劍法。

徒弟很聰明,一點就會,但容簌衣很快就發現了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

——徒弟學劍學得實在是太刻苦了。

畢竟他是半道才加入練劍坊的,進度跟不上同門的其他弟子,需得要花上更多的時間,才能夠勉強不讓自己落下。

天不亮的時候,容簌衣就能夠聽到自家徒弟的練劍聲,簡直比山下打鳴的公雞還要準時。

夜裏該要歇息了,院落裏揮劍的聲音也不曾有一刻停下。

容簌衣怕小徒弟練劍太辛苦,於是披上外衣,推開房門,叫來徒弟跟自己一起在大半夜吃冰鎮西瓜。

徒弟看看手裏的劍,又看看抱著催熟的西瓜、無比期待地望著自己的師尊。

終究還是放下了劍。

師尊更加重要。

... ...

或許是徒弟實在太卷,又或許是因為有主角光環作祟,總之,時微明的進步速度完全超出了容簌衣的想象。

才短短兩三月的時間,劍術就超出了同門一些資質比較平庸的弟子。

不禁讓容簌衣聯想到了沖擊高考那段時間,兩年沒用心學習的黑馬花了兩周時間就超過了她在年級裏的排名,偏偏她還怎麽都追趕不上。

簡稱為人比人,氣死人。

就連對門內弟子的劍術要求極高的謝青揚也不止一次在容簌衣面前誇過時微明,說只要這樣保持下去,時微明未來可期,必成大器。

自家徒弟能夠得到大師兄謝青揚這麽高的評價,容簌衣自然高興且自豪。

並有樣學樣,跟從前長輩一樣謙虛地擺擺手,“欸”一聲:“哎呀呀,跟我沒什麽關系,都是微明自己自覺爭氣,完全不用我這個師尊操心。”

謝青揚:“......”

所以,小師妹非但完全沒聽進他之前的規勸,對自家徒弟主打一個放養不說,似乎對此還感到挺驕傲自豪?

容簌衣不知道師兄其實是在心裏吐槽自己。

別看她現在瞧起來這麽安然放松,她其實憂心了另外一件事情很長一段時間。

要想感化徒弟,不讓書中的結局變為現實,光靠她一個師尊努力肯定是行不通的。

雖然世人常說,好的師生關系能夠做到亦師亦友,但容簌衣第一次為人師尊,沒有十足的信心能夠和徒弟達到這樣的狀態。

說到底,徒弟身邊還是得有一兩個同齡的好友,這樣一來,徒弟一些不能和師尊說的心事才有處可說。

——當然了,容簌衣還是很希望徒弟能夠少點不能和自己說的秘密的。

但現在的關鍵問題是,放眼整個連雲宗,除了她這個師尊以外,小徒弟身邊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大概是狼族孤僻孤傲的天性,又或者是因為成長經歷,導致時微明很難信任他人。

總之,時微明的排外心比容簌衣預想中的還要嚴重,更別提會去主動融入同門的弟子了。

再加上他是半途加進來跟其他弟子一起上課的,其餘弟子早就有了自己的固定夥伴亦或是搭檔。

這便導致容簌衣每次來接自家徒弟下課的時候,徒弟都是孤零零一個人抱著劍從練劍坊裏出來。

和其他成群結隊、有說有笑的弟子們對比明顯,看得容簌衣這個做師尊的挺不是滋味。

有種自家小孩兒被全世界都給孤立了的感覺。

問就是很氣!

但這顯然不是其他弟子們的錯。

容簌衣很清楚,問題的源頭其實是出在自家徒弟身上。

夏天是個連綿多雨的季節,容簌衣將油紙傘撐在自己和徒弟中央,似是隨意地提起。

“話說回來,怎麽不見微明跟練劍坊裏的其他師兄弟一起玩?”

聞言,清雋少年周正的面龐上浮現出了一絲不加掩飾的困惑。

“師尊,我為什麽要和他們一起?”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是來練劍坊學習劍術的嗎。

學劍術是一個人的事,就算沒有搭檔,練劍坊內也設有被灌註了靈氣、可以靈活移動的木樁,用來當對手綽綽有餘。

和這些不相幹的人一起有什麽用?

容簌衣被自家徒弟問得啞口無言。

她深知徒弟的性格,時微明雖處在叛逆期的年紀,卻絕不是那種會把師尊氣得上躥下跳、忤逆師尊的逆徒。

他單純就是這樣想的,於是也就這樣說了。

“嗯......”容簌衣絞盡腦汁,“你們都是同屆師兄弟,今後在連雲宗裏低頭不見擡頭見的,搞好關系總是沒有壞處的嘛。”

“當然了,師尊也不是要你跟每個人都處好關系,朋友在精不在多,有那麽一兩個真心實意的就行。”

容簌衣還在腦海裏努力搜刮能夠用來勸說徒弟的人生大道理,就見自家徒弟搖了搖頭,很是認真地對她說:“師尊,我不需要他們。”

“我有師尊就夠了。”

聞言,容簌衣短暫地楞了楞,隨即暗自嘆了口氣,嘆息聲淹沒在了淅淅瀝瀝的雨聲裏。

她無奈地看著倔驢徒弟,在心裏面想。

笨蛋,師尊也不可能陪在你身邊一輩子吶。

誠然,容簌衣每次穿進小世界裏執行任務的時候,她都只將這些小世界裏的角色看作紙片人,並不會對他們付出太多感情。

畢竟容簌衣很清醒,她不可能在這些小世界裏停留一輩子,完成了系統交於的任務,就是她離開的時候。

緊接著等待她的則是下一個任務,亦或是她自己的人生。

在容簌衣的心目中,對紙片人付出太多真情實感其實是一種很傻的行為,投入的感情越多,就越難抽離。

這也是任務管理局的不少員工每從一個小世界裏脫離出來,都會選擇起碼歇上半個月的主要原因。

反觀容簌衣就不會。

每次完成了小世界的任務後,她最多休息兩天,就能精力滿滿地投入到下一個任務當中去。

不禁讓管理局的其他員工紛紛猜測,容簌衣是不是背地裏綁定了什麽“三天不進小世界就會死”的系統,不然怎麽能夠卷成這樣。

但時微明不一樣,他是容簌衣在這個小世界裏養的一朵小花。

尤其在察覺到徒弟對自己下意識的過度依賴後,容簌衣更加希望,即使將來她完成了攻略任務,脫離這個小世界了,徒弟身邊也能有一兩個好友亦或是合適的道侶陪著他。

別再孤身一人了。

當然了,容簌衣不可能將這些想法實話告訴給徒弟,這又是她第一次為人師尊,沒有多少經驗,也不知道該要如何去糾正徒弟的想法。

容簌衣為此愁眉苦臉了好幾天。

直到某天清晨,徒弟照例去練劍坊練劍了,留下容簌衣獨自在給院落裏的小花澆水的時候,忽然有一道靈光從她腦海當中閃過。

等等,她的確沒有教徒弟的經驗,但不妨礙別人有啊!

容簌衣立馬擱下水壺,禦劍直奔長月谷而去。

尚未抵達長月谷谷心,悠揚婉轉的琴聲便遙遙傳來。

容簌衣從劍身上躍下,笑瞇瞇地走近院中那抹白色身影,鼓掌的同時張口就來。

“師兄不光劍術一絕,就連琴藝也是越來越精妙了,光是這麽一小段仙樂,就讓師妹我愚耳暫明,真是佩服佩服。”

謝青揚撫琴的長指只頓了兩息,就又接著彈了下去:“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找我有什麽事?”

容簌衣立馬露出一副受傷的表情:“師兄,我就是想著好久沒見你了,過來問候你一聲,你怎麽能這般想我,原來在你心中,師妹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謝青揚神色自若,趁著撥弦的空檔,掀眸望了容簌衣一眼。

是那種很明顯的“我還不知道你?”的眼神。

容簌衣於是撇撇嘴,快步走到謝青揚對面坐下:“好吧,我這次來,確實是有事情想要請教師兄。”

整天沒個正形的小師妹居然連“請教”二字都用上了,謝青揚挑了挑眉,終於停下彈琴的手,將七弦琴放至一邊。

“說吧。”  事情進展到這裏,系統就算是成功完成了交接的任務,是時候該從容簌衣的腦海裏離開,去往下一個小世界、交接下一任宿主了。

容簌衣頗有些依依不舍:“統,你這麽快就要走了嗎,不再多待幾天了嗎?你走了我會想念你的。”

系統莫名從容簌衣的語氣中聽出一股子某個電視劇裏演的“燕子,燕子你回來,沒有你我怎麽活啊!”的味兒。

它暗自吐槽:你那是舍不得我嗎,你是舍不得即將離你而去的金手指才對吧。

表面上倒依舊是公事公辦的語氣:“系統脫離本世界倒計時,10、9、8——”

“唉,好吧,”見挽留無果,容簌衣重重嘆了口氣,“統,你的世界以後沒有我了沒關系,你要開心......”

系統:“?”

不是,它單純就想想而已,10934號你怎麽還真演上了。

“7,1,0,脫離完畢。”

“嗯?”容簌衣立馬聽出不對勁,“統,你怎麽直接從7跳到1了?”

中間的那些數字呢,都被系統給吃了嗎。

然而腦海裏的電流聲已經徹底消失,沒法再給出任何回應。

容簌衣在心裏“嘁”了一聲,暗道沒勁。

系統離開了,也就意味著她的攻略任務正式開始了。

她把註意力放回到少年身上,等少年吃完了魚,才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微明,師尊帶你離開這個地方,好不好?”

聞言,時微明動了動毫無血色的嘴唇,眼神很是平靜。

容簌衣卻讀懂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話。

離開這裏,去哪兒呢?

“回為師所在的宗門。”

“唔,‘宗門’是什麽你知道嗎?就是每個修士平時生活的地方,我的師尊也在那裏。”

說來也巧,系統的確滿足了容簌衣提出的第一個要求,除了“容菀”以外,還給了她一個別的身份。

但這個身份對於容簌衣來說,其實並不算新。

容簌衣早些年剛入任務管理局的時候,接的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任務。

其中就包括穿進這個仙俠小世界裏,在一個名為“連雲宗”的宗門裏,當連雲宗掌門柳至雲的關門弟子。

容簌衣身份特殊,自然不可能在這個小世界裏待一輩子。

所以剛被柳至雲收為弟子沒多久,就選擇了閉關。

外界的時間流速與每個小世界裏的時間流速不同,距離容簌衣上次穿進來,已經過去了兩百來年。

好在修仙之人閉關幾十、幾百年都是常有的事,現在容簌衣正好可以用回這個身份。

容簌衣自己也是萬萬沒有想到,當初隨便接的一個任務居然能在今天派上用場。

怪不得當時系統向她介紹背景的時候,她會覺得“容菀仙尊”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原來是她早就來過這個世界,只不過上一次穿進來的時候,還沒有出現大能飛升、留下預言等等這一系列事情。

連雲宗在九洲大大小小上百個宗門裏的地位並不算高,但在連雲宗所坐落的孟城裏卻很是出名,完全符合容簌衣的所有要求。

尤其容簌衣對柳至雲以及她的師兄師姐的印象都很不錯,所以沒怎麽糾結,就決定用回這個身份。

對於容簌衣的提議,時微明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容簌衣看出他眼中的遲疑,想了想,俯下身來,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你是不是怕離開這裏後,有人會欺負你?別擔心,師尊說過,師尊會保護你的。”

不。

不是這樣的。

師尊不知道,可他很清楚。

他是通緝之身,倘若有朝一日被人發現了他的身份,一定會連累師尊的。

他不想這樣。

然而就在這時,容簌衣卻忽然湊近了時微明,笑瞇瞇地替他將額前淩亂的烏發撥了開來。

她語調隨意,仿佛只是在跟他分享自己無意間的一個小發現。

“誒,先前沒怎麽註意,現在才瞧見,我們微明的眼睛生得可真漂亮,烏漆漆的,還這麽有神。”

時微明垂在腿側的手指聞言微曲。

是了,狼族的眼瞳顏色都很特殊。

尤其是他。

霧藍的瞳色幾乎是他的標志了。

可他能改變自己的瞳色,就連師尊這麽厲害的修士都沒有察覺出任何異樣。

那麽,如果他能一直隱藏好自己的身份,不讓其他人有所察覺的話,是不是就不會連累到師尊了?

少年抿了抿唇。

或許是這些想法說服了他自己,又或許單純是因為落在頭頂的掌心太過溫暖,不禁讓時微明想要貪心更多。

畢竟師尊不是他。

師尊有自己的師尊,也有自己的宗門。

她一定來自於外面那個更加廣闊有趣的天地,怎麽可能因為他這個剛收的便宜徒弟就永遠地留在這裏。

總之,沈默半晌後,時微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他跟她走。

... ...

就著臨邊清澈的溪水,容簌衣將自家小徒弟好生拾掇了一番。

洗凈的烏發高束,換上容簌衣提前備在儲物囊裏的幹凈衣裳,終於有幾分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應該有的樣子了。

容簌衣同時還頗為驚喜地發現,小徒弟不但一雙換了瞳色的眼睛炯炯有神,長得也是極其好看的。

五官哪兒哪兒都挑不出毛病,就是實在是太瘦了點。

她準備的尺寸最小的衣裳,穿在徒弟身上也依然松松垮垮。

不過沒關系,等回去了連雲宗,她有信心能夠將時微明養得白白胖胖,單純就是時間問題而已。

在滅掉火堆、即將啟程回連雲宗之前,時微明突然牽住了容簌衣的一小截衣袖,看起來像是有話要說。

容簌衣於是停下腳步,很是耐心地問道:“怎麽了?”

時微明用手指了指身後,烏漆漆的雙眸望著她:“毯。”

毯?

容簌衣凝眉想了想,很快明白了。

他是指她昨晚給他蓋的那個薄毯。

徒弟把她留給他的靈藥藏到了別的地方,想必也把那個毯子給藏了起來。

他想要帶走它。

容簌衣原本想說,一個毯子而已,等回到連雲宗後,時微明想要多少條,她都給他買。

但少年什麽都沒有多說,望著她的目光卻很固執。

仿佛那個薄毯對他有著什麽特殊的意義,非得帶走不可。

於是容簌衣的話到了嘴邊,就硬生生變成了:“好,師尊陪你回去拿。”

抱著薄毯,揣上靈藥,心滿意足的黑發少年終於乖乖跟在師尊身邊,踏上了回連雲宗的路。

跟熊妖打的那一場架,幾乎耗去了留存在容簌衣體內大半的靈氣。

而這座被設了禁制的山巒靈氣稀薄,流失的靈氣很難得到補充。

為了應對有可能出現的突發狀況,容簌衣決定先節省體內剩餘的靈氣,等帶著狼崽離開禁制的範圍後,再用飛行法器回連雲宗。

好在一路上都沒有什麽意外發生。

師徒倆該吃吃,該喝喝,走累了就停下來歇息,天黑了就將就著在原地睡一覺,睡到自然醒後再接著趕路。

無聊的時候,容簌衣就拉著時微明說話,聊東聊西聊天聊地。

倒不是因為容簌衣是個話癆,她只是單純想將小徒弟丟失已久的說話能力給撿回來而已。

也正是得益於此,短短幾天時間下來,時微明說話果真不再像先前那樣磕磕絆絆,至少能夠流暢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了。

只不過小徒弟是只悶葫蘆,除了容簌衣問話以外,幾乎不怎麽主動開口。

對此容簌衣不甚在意。

她從沒想過單憑這幾天時間的相處,就要將在那種環境下長大的小徒弟變成一個陽光開朗大男孩。

再說了,容簌衣認為每種性格的人都有其獨一無二的特點,悶葫蘆小徒弟其實也沒什麽不好。

路上實在是太過順利,容簌衣甚至還順手救了只沒化形的小貓妖。

小貓妖身上縈繞著的妖氣並不重,小小一只,還沒容簌衣兩個巴掌大,更像是和貓媽媽走丟了。

許是太久沒有吃東西,小貓餓得奄奄一息,不禁讓容簌衣聯想到了她第一次見到小狼崽子時,狼崽的可憐模樣。

容簌衣難得動了惻隱之心,於是照例拿劍插魚的時候,一次性插了三條上來。

容簌衣是第一次為人師尊,再加上性格使然,所以並未在第一時間就發現自家徒弟的不對勁。

直到餘光瞥見小徒弟拿著烤好的魚,卻沒有和往常一樣埋頭就吃,才疑惑地湊過去。

“怎麽了,為師這次烤的魚不好吃?”

容簌衣順便看了眼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小貓妖,心頭疑惑更甚。

不應該呀,連小貓妖都吃得這麽歡呢,她也沒有烤過頭啊。

時微明搖搖頭,聲音一如既往地沙啞:“沒有。”

容簌衣便更加奇怪了:“那微明為何不吃?”

不餓?還是傷口不舒服了?

都不太像呀。

時微明長睫垂下,視線落到小貓妖身上,沒有再回話。

他只是不知該要如何告訴師尊。

師尊看那只貓妖的眼神他曾經見過,因為師尊就是這樣看他的。

他曾一度感到困惑,師尊為什麽要對他這麽好,甚至還願意將這樣的他收作自己的徒弟。

現在他明白了。

他應該只是容簌衣看著可憐,順手救回來養在身邊的吧。

——就和那只貓妖一樣。

這其實非常合理,畢竟沒有師尊,他就什麽都不是。

師尊願意大發慈悲救他一命,他就理應對師尊感恩戴德了。

可是很奇怪的,這個認知莫名讓時微明感到很不舒坦。

甚至光是看著那只貓妖如此心安理得地吃著師尊烤給它的魚,他便覺得小貓妖不順眼極了。

師尊看他可憐,將他收為了徒弟。

可她看小貓也可憐。

那,她也會將小貓妖收作自己的徒弟麽?

這種不爽的感覺在小貓妖吃完了屬於自己的那份烤魚,竟還不知滿足地將目光投向他手裏的這一條時,達到了巔峰。

若隱若現的霧藍色悄然在時微明眸底浮現。

然而就在小貓妖憑借本能,懵懵懂懂地撲過來想要叼走時微明的那一條魚時,一只宛如瑩潤白玉的手及時伸了過來。

捏起小貓“命運的後脖頸”,便輕而易舉地將它拎到了一邊。

容簌衣並未留意到自家徒弟略顯錯愕的眼神,一心只想好好“教育”一下這只貪吃的小貓。

“誒誒誒,你怎麽還搶吃的?這是不對的噢,那條魚可是我們微明的,我們微明還要養傷長個子呢,都給你吃了怎麽成。”

這並不是容簌衣第一次這樣稱呼時微明,先前在誇他眼睛漂亮的時候,容簌衣就曾無意間說過一次——“我們微明”。

但一旁的時微明依然很明顯地怔了一下。

是他的錯覺嗎?

在容簌衣眼中,他和小貓妖似乎還是有那麽一點點不一樣的。

畢竟。

小貓妖是“誒誒誒”,是“你”。

而他是“微明”,是“我們微明”。

容簌衣就將困擾了自己好一段時間的苦惱事一一講給了謝青揚聽。

末了,不忘再拍拍師兄馬屁:“師兄,你手底下出了那麽多好徒弟,肯定在教徒弟這方面很有心得體會吧,也教教我唄?”

謝青揚垂眸沈吟片刻:“時師侄的性格與門內其他弟子比起來,的確有些與眾不同。”

容簌衣雙眸亮亮,等著謝青揚後話:“所以呢所以呢?”

“依我看,這些都是他平時習慣了你的存在才導致的。假如你不在他的身邊,只有同門弟子陪伴他左右的話,或許他就願意嘗試去接觸其他弟子了呢?”謝青揚說。

容簌衣聞言輕微一怔:“......師兄,什麽叫‘我不在他的身邊,只有同門弟子陪伴他左右’啊?我怎麽聽不懂呢。”

謝青揚說:“近來山下的一位富商找到了師父,說他有一批貨需要從孟城運去鄰城,途中要經過一段無主之地,可能會遇到一些游蕩在那裏的低階妖族,所以希望連雲宗能派些人手給他,護他此行無虞。”

容簌衣這回很快就聽懂了:“就是想讓咱們連雲宗的弟子給他當保鏢唄?”

謝青揚無奈一笑:“你要這麽說的話,倒也沒什麽問題。”

“不過前些年孟城曾經歷過一次小規模的饑災,是那位富商帶頭慷慨解囊,才順利度過了那次危機,所以師父對那位富商的印象還算不錯。”

“再加之徘徊在那片無主之地的妖族修為基本上都不超過築基,我和師父一致認為,這對這屆新來的弟子是個不錯的歷練機會。”

“我挑了幾個合適的人選,也已問過遠樂,他願意接下這次任務,有他在,此行應當不會出任何問題。”

謝青揚口中的“遠樂”全名董遠樂,是他在上次登仙大會上新收的、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弟子,前不久剛剛突破築基,是目前所有新來的弟子當中修為最高的一個。

“所以,師妹——”說到這裏,謝青揚看向容簌衣。

“你要不要讓時師侄也跟著他們一道下山歷練試試?”

倘若真這樣的話,那她豈不是就成了鳩占鵲巢?

她把徒弟的床給睡了,徒弟該睡哪兒去呢。

像是知道容簌衣在猶豫些什麽似的,時微明道:“沒關系,弟子之後若有了睡意,大不了變回妖形就是,師尊不必憂心。”

既然自家徒弟都這樣說了,容簌衣也懶得再跟徒弟客氣:“那好吧。”

她思忖片刻,決定要演就演到底:“不過,微明你待會兒若還是害怕,記得把為師叫醒。別忘了,師尊是來陪你的。”

不知是容簌衣的錯覺還是怎麽,她似乎註意到徒弟的眼角輕彎了彎:“好。”

容簌衣自己還因這惡劣的雷雨天氣膽戰心驚著,也就沒當回事,安心地在徒弟的床上睡了下來。

現在看來,有徒弟陪伴在旁,似乎的確要比自己一個人待著感覺好上不少。

只不過,許是為了不吵著師尊休息,時微明沒有再說話,就連呼吸聲都刻意放輕了不少。

周遭安靜下來,屋外的雨聲和驚雷聲就又愈發地明顯了。

容簌衣微微蹙著眉心,呼吸重新變得急促起來。她翻了個身,偷偷換了好幾個睡姿,依然醞釀不出絲毫睡意。

守在一旁的時微明無聲看著師尊,自然清楚此時的師尊依舊受著雷雨天的困擾。

他若有所思地歪了歪頭,忽然想起先前他睡不著的時候,師尊會輕輕拍著他的肩膀,給他唱搖籃曲哄他睡覺。

可他既不能有樣學樣、拍師尊的肩膀——這是逾矩。

也不能為師尊哼搖籃曲轉移註意力——他不會唱。

又是一道驚雷劈下,容簌衣繃緊的神經好似都跟著為之一顫。

然而就在此時,她擱在薄被外的手臂突然被什麽毛茸茸的東西給輕輕碰了一下。

容簌衣睜開眼。

只見徒弟正跪在她的床榻邊,眼底泛起了清透幹凈的霧藍色。

許久未見的雪白狼耳和尾巴不知何時冒了出來,柔軟暖和的大尾巴更是送到了她手邊,蜻蜓點水般來回輕掃。

黑發藍瞳的少年枕著下頜,目不轉睛地歪頭望著自己師尊。

他神色平靜,輕聲說道:“師尊,弟子實在怕到睡不著。”

“師尊能不能可憐可憐弟子,摸摸弟子的尾巴?”

“築基丹?這孩子倒是有心,既是師兄當初為他準備的,想必不是什麽凡品。”

容簌衣摸摸下巴,忽然朝自家徒弟擠眉弄眼一番:“微明,你此番下山一趟,你跟遠樂的關系就變得這麽好啦?”

不然董遠樂怎麽會忙裏偷閑,居然還專程跑來給自家徒弟送築基丹。

時微明斂著眼,沒有回話。

容簌衣就當他這是默認了,百般欣慰道。

“遠樂是個好孩子,你要是能跟他成為好朋友,為師倒是能夠放一百個心。”

聞言,一直沈默不言的黑發少年才忽然開口說話了。

“師尊,那我呢?”

“嗯?”容簌衣起初沒聽懂。

偏頭見自家小徒弟一移不移地望著自己,才大概明白了徒弟這是在問什麽。

到底還只是個半大少年,不管表面表現得多麽風輕雲淡,內心自然都還是渴望得到來自師尊的認同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容簌衣不禁失笑,習慣性地伸出手來,揉了揉自家徒弟的腦袋。

“你是為師的徒弟,當然也是好孩子啦。”

容簌衣思忖片刻,然後決定放棄一碗水端平。

她看著徒弟,很是認真地補充道:“比遠樂他們都要好。”

“是麽?”受到師尊誇獎的少年這才心滿意足地提了提唇角。

沖著師尊露出了一個乖順又無害的微笑。

她被他抵在門上,袍角被掀開,她察覺到他要做什麽,揚起手。

他的臉上多了一道巴掌印。

他從有靈識起,便是眾獸敬仰的存在,更別提後來修成人形,四處征戰,一直是叱咤一方的角色,時傲天都不敢當面給他甩臉色,更何況被甩一個耳光,前所未有。

他顯然怔了片刻,卻出奇意料地沒有生氣,而是捉著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在這裏。”

他的弱點,可以一擊斃命的弱點。

便是這微一楞神的時間,他已經送到了裏面,她驟然失神了一瞬,然後狠狠拽住他冰涼的發。

他將她一只手緊握,貼在自己心口,心口處有一道生剜鱗片的疤痕,直至他死,也不會淡退。

用的是最兇的力道,輕輕的聲音卻像是在哄她,“摸摸這好麽……”

他們太過熟悉,太過契合,只這麽片刻,都感覺被淋濕了,快要溺斃在裏面了。

他的護心鱗,至今她還佩在身上。

“謝謝你。我很開心。”

雖然被鎖了,但是她還是自由的,雖然總是喝難喝的藥,但是她痊愈得比想象的要快。

這段時日,總的來說,悲傷的時刻很多,但她能回憶起的,卻都是一些快樂的瞬間。

便如現在,他帶來的光,照亮了一片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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